陈丹青在一次访谈中说 “我每次看到考前班的素描,我就想死”,你怎么看?
当代著名学者、艺术家陈丹青先生,是一名特立独行,敢说、敢作敢为的人,他在几十年的艺术生涯里,关于艺术那些事,发表过许多振聋发聩的见解。
前些年,他写过一篇名为《中国画的没落就从素描教学开始》的文章,这篇文章发表后,一石激起千层浪,立马引起众多同行的反驳。
于是,在2015年10月18日的《收藏周刊》上,一篇名为《陈丹青:一切从素描开始,毁了国画》的文章横空出世,是美术界代表人物反击陈丹青的见证。
陈丹青在那篇文章里开门见山,直接用题目表达了自己的中心观点:中国画的没落,就是从素描教学开始。这句话也可以理解为:是素描毁了中国画。
陈丹青所说的,实际上也是这100年来美术界一直争论不休的一个问题。产生这个问题的背景是:自从100年前东西方文化交融后,素描技法被徐悲鸿(1895年——1953年)先生引入到中国画以来,到底对中国画带来了哪些影响?
素描真的对中国画一无是处吗?
要正确理解这句话,必须先从中国画和素描的本质说起。
中国画是符合中国人审美情趣的一种传统绘画种类,依靠笔墨纸砚作为绘画工具,以皴擦点染作为基本技法,强调神似,重视笔法和墨法的运用。整体来说,中国画是重在表现的视觉艺术,把气韵和意境看作首要艺术目的。
素描是西方绘画重要的造型手段,也被看作是一种单色绘画,常常把一些科学手段吸收进去,比如,焦点透视法、黄金分割法、解剖学、构图学,等等,旨在表现物象的立体感、空间感和质感。可以说,素描是西方绘画的基础,是反映画家在空间造型能力上的重要指标。若没有素描基础,肯定画不好西画。
中国画的特质注定了国画在创作时,以抒发画家的主观情趣为主,不会拘泥于表现物象的外在形体。如果把素描关系放在第一位,刻意去表现造型效果和光影关系,肯定会牺牲笔墨的作用,影响画家对笔墨趣味的自由发挥,最终会导致笔法和墨法在画面中的剥离,因为在国画作品里,笔墨始终是不可分离的,是融为一体的,只有如此,才能体现出东方式的审美情调。
实际上,早在1500多年前的南朝齐梁时期,著名画家、评论家谢赫,就总结出“谢赫六法”,为中国画的审美制定了约定俗成的法则,后人只需按照这套法则,不论是创作还是欣赏,都可以感受到中国画的趣味。
“谢赫六法”把“气韵生动”和“骨法用笔”放在前列,肯定了中国画是以气韵和用笔来展现其独特味道的,这也是中国画区别于西方绘画最根本的外在视觉感受。
气韵是指国画作品从整体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和韵味,首先能从一幅山水画里看到如群山那样延绵不绝的气势,符合自然环境的地貌特征,具有深远的空间感,以及或雄伟壮阔,或幽静肃穆,或秀丽自然,或明快高旷的意境,满足这些特征,就是一幅好画。
骨法用笔是指,在画中塑造山体,石块,人物、动物,河流,瀑布,花草,树木等物象的轮廓时,通常以线条为主,要从线条里看到千姿百态的用笔方法,这些用笔方法跟书法用笔是相通的,只要这些线条耐看耐品,苍劲老辣,富于变化,在笔墨品味上就没有问题。
对人物画来说,要通过线条和笔墨的灵活运用,体现出人物内在的情感状态和精神面貌,至于造型准确与否并不是画家首要考虑的问题,体现神韵才是第一要素。
从古至今,中国画从来没有把造型看作是第一追求,把笔墨形态玩出具有音乐般的节奏韵律,抒发画家心中的意趣和情感,引发观者的审美思考,才是国画追求的。
素描是一种依托科学手段建立起来的创作方法,不但要塑造物象的完整形象,也要体现出光影明暗的对比关系,还要体现出空间的层次关系。如果中国画按照素描的要求来画,肯定要牺牲掉笔墨的趣味和线条的变化,让它们失去自由发挥的余地,最终让国画变成“四不像”。
实际上,早在康熙年间,来自意大利米兰的宫廷画师郎世宁(1688年——1766年)就这样探索过中西结合的国画,他用西方绘画的技法和技巧,驾驭笔墨纸砚来画中国画,画出的画,除过给人感觉很像、很逼真之外,并没有值得细品的地方。缺乏让欣赏者审美再创造的空间,不会引发欣赏者展开审美联想。
谈完绘画圈存在的问题后,陈丹青在文中又谈到了他对美术教育的担忧,他说:我每次看到考前班的素描,我就想死。
因为现在美术专业生要想上美术院校,不论是学习国画还是西画,被学校一刀切地把素描基本功当作一项最重要的考核内容,学生们为了通过考核,只能去培训班突击培训,把大把精力花在提升素描功底上,硬是把绘画当作一门科学或手艺来学习,陷入公式化、程式化的学习模式。
然而,绘画从来不是一门科学,中国画更是如此,如果用科学的方法学习绘画只能学成画匠。从近几届全国美展获奖作品就能看到,现在的人物画家,只会玩造型和结构,玩技巧层面的东西,而把中国画最核心的元素——笔墨趣味,忘得一干二净,压根就玩不了笔墨,最终导致中国画整体水准在下降,绘画人才后继无人。
从这个层面来讲,我非常赞成陈丹青的观点,他是一名有担当的知识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