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文学的总体特点
宋代文学在我国文学发展史上有着重要的特殊地位,它处在一个承前启后的阶段,即处在中国文学从“雅”到“俗”的转变时期。所谓“雅”,指主要流传于社会中上层的文人文学,指诗、文、词;所谓“俗”,指主要流传于社会下层的小说、戏曲。传统所谓“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戏曲”的说法,指明了各个朝代文学样式发达繁荣的侧重点。我们应该充分评价元明清诗文词的成就,但其未能超宋越唐,则可断言。如果说,宋代诗文词(特别是文和词)是元明清作家们不断追怀、仰慕的昨天,那么,元明清小说戏曲的大发展就是宋代刚刚发展起来的白话小说和戏曲的灿烂明天了。宋代独特而渊深的美学意识是由其文化土壤所培植、文化精神所孕育出来的,经过有机的整合和融化,产生出特定的审美形态、格调和风味,遂成为文化型美学,有别于前代的唐美学。宋文化从下述诸多方面影响了美学的生成、表现和状态。怀旧意识宋人似乎特别怀旧,《东京梦华录》、《武林旧事》等书就是明证。邓之诚《〈东京梦华录注〉自序》曾说到当时的怀旧意识和情绪及其产生的原因:“靖康之难,中原人士播越两浙,无人不具故国故乡之思。周《清波别志》云,绍兴初,故老闲坐必谈京师风物。且喜歌曹元宠《甚时得归京里去》十小阕,听之感慨有流涕者。故其时西北耆旧,谈宣政故事者,为人所重。”北宋“宣(和)政(和)故事”便成为南宋人依念不尽而又时时咀嚼的往事,犹如唐人常常眷念“开(元)天(宝)故事”一样。刘辰翁《减字木兰花》写道:“铜驼故老,说着宣和似天宝。”故国沦陷引发了黍离麦秀之思,怀旧意识便特别强烈。张端义在《贵耳集》中说:“(李)清照南渡以来,常怀京洛旧事。”李清照本人的《菩萨蛮》词亦曰:“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于是,出现了这样的社会、文化氛围:北宋“《清明上河图》至镂板以行,宜梦华之风行。徐梦莘《三朝会盟会编》(靖康二年)录赵之《中兴遗史》,即一字不易抄《梦华录》元旦朝会一则。陈元靓《岁时广记》征引尤多。刘昌诗《芦蒲笔记》录上元词鹧鸪天十五首,谓当与《东京梦华录》并行。”“百余年来,《醉翁谈录》、《都城纪胜》、《繁盛录》、《武林旧事》、《梦粱录》,相继而作”,而《东京梦华录》“为不祧之祖”。《东京梦华录》是这种怀旧情绪的先驱作品和代表作。作者详尽记述了旧都汴京的诸多风物,但是,叙中有情,是“为了忘却的纪念”,特别是那篇冠于篇首的序文。序文对书名“梦华录”做了诠释:“古人有梦游华胥之国,其乐无涯者。”但作者却无此心绪,说:“仆今追思,回首怅然,岂非华胥之梦觉哉!”他的心灵浸染着悲凄的情调,几乎是一步三回首,感慨系之地追思那往昔霓虹般的梦影。这种记忆经过二十年漫长岁月的冲洗,已经淡化成粉红色了。序文写到这令人痛心的情形:“近与亲戚会面,谈及曩昔,后生往往妄生不然。”“后生”已逐渐失去了这种回忆,对往事颇不以为然。作者担心,随着岁月的更迭,往事如烟飘散,而“论其风俗者,失于事实,诚为可惜”,于是,“谨省记编次成集,庶几开卷得见当时之盛”。从表面上看,属于序文的一般通例,是备忘录,发挥一种认识效应,但实质上有着作者的深衷曲意。可以说,《东京梦华录》为“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的亡国之痛唱出一曲挽歌。明人毛晋《〈东京梦华录〉跋》认为“幽兰居士(孟元老)华胥一梦,直以当麦秀黍离之歌”,确是的论。由于是怀着感伤主义的情绪回顾往事,因此陈述过去的诸多现象,便不像巨室大户暴发式的炫富,而是破落户对往日锦衣玉食酸泪汪然的回忆。作者铺张扬厉,山倾海泻,各种物象迸跳在笔触之间,奔赴于纸面,铺排在一个硕大的平面画卷上。意象纷纭,又带有烟花发射的特征。衣食住行皆有,声色视听兼备。浓艳斑斓,堂而皇哉,视觉上令人饱餍,听觉上使人迷醉,犹不足以尽感官满足,但是,字缝之间潜流着浓重的情绪失落感,奏出半是依恋半是挽歌的凄清曲。此后的那些同类著录,在感伤主义情调上与《东京梦华录》多有相近之处。例如《〈梦粱录〉序》写道:“昔人卧一炊顷,而平生事业扬历皆遍,及觉则依然故吾,始知其为梦也,因谓之黄粱梦。矧时异事殊,城池苑囿之富,风俗人物之盛,焉保其常如畴昔哉!”清人鲍廷博《〈武林旧事〉跋》也说:“《自序》一篇,声情绵邈,凄然有故国旧君之思,不仅留连今昔而已 。”这些情绪、氛围弥漫于宋代的社会阶层之中,出现凄恻、幽咽的回忆性描述,依依不尽地回忆、回顾往事,却又一唱三叹地眷顾不休。戴复古《洞仙歌》:“卖花担上,菊蕊金初破。说着重阳怎虚过。看画城簇簇,酒肆歌楼,奈没个巧处安排着我。家乡煞远哩,抵死思量,枉把眉头万千锁,一笑且开怀,小阁团栾,旋簇着几般蔬果。把三杯两盏记时光,问有甚曲儿,好唱一个?”这是宋代的社会情绪,在表达形式上却满含着审美意味,移位为审美情绪。而在具体传达上又表现为缠绵悱恻、宛转悠长。它在怀旧情结中内蕴着审美情绪。